当然,他这方法只能用于合乐的诗歌,遇到不合乐的诗歌,不得不从语音的自然上别寻研究的方法。但若能把他这方法扩充应用,把中国所有的合乐诗歌通盘研究,那已是一个惊人的功绩了。
他所采用的两首词,是宋朝人做的,而乐谱却是清朝人配的,中间相隔了六七百年,似乎不能作为研究的材料。这一层,我可以代为解释一下。假使我们能于得到宋朝人自己所做的乐谱,那自然更好。但事实上一时还做不到(姜夔《白石道人歌曲》中的乐谱至今还没有能完全解释出来)。那么就把后一点的乐谱借来研究,也还不失为一种方法。因为六七百年的时光,在音乐传衍的生命上看去,并不算很长。一九二○年我在伦敦听过一位印度同学向我吟诵孟加拉地方的诗,其音调和现在中国和尚唱经的音调很相像;一九二八年我在汉城听过朝鲜旧时王府中所奏的古乐,所谓“李王府雅乐”,其音调也很有些同中国旧时的庙堂之乐相像;至于朝鲜的民间音乐,那就另是一派,听上去全没有中国的意味了。和尚唱经的音调是什么时候从印度传到中国来的,我们不大知道,恐怕还在唐以前罢。朝鲜王府中的古乐,日本田边尚雄先生说是周代的乐;究竟是不是在周朝时候传过去的,我虽然还有些怀疑,可决然不是近数百年中事。一种音乐从甲国传到了乙国,又经过了很悠久的年代,还能把原来的风色相当保存着,难道宋词中的音乐风色,到了清朝就完全绝了根么?我们所看见的宋朝人的书画,当然和清朝人的书画大不相同;但无论不同到怎样一个地步,中间必还有呼吸相通处,决不至于和西洋的立方派或未来派一样的离奇与渺远。这可见文艺之事,虽然也受到时间的支配,却没有被地域或民族性支配得那样凶,所以,在现在得不到宋朝的乐谱的时候,暂借清朝的乐谱来研究,总还胜于完全不研究。做个近视眼总比做个瞎子好。